出了敦煌一路向西,就是以前人们出关去西域的一个方向。越向西,人和房子会变得很少,接近玉门关,就全部是沙漠。不是看不到头的沙子,就是看不到的戈壁。在广袤的沙漠之上,有的生长着骆驼刺,还有一些什么都没有,假如到了晚上,路上全部灯光,有的时候就连月亮以及星星都看不到。
这荒漠之中,就有一方孤独的土城,城边的水泽早已干涸,这边是玉门关。
关外数公里外有一段断断续续的汉长城夯土墙,低矮的土墙一路绵延而去,与远处的烽燧相连。这便是两千年前开始就闻名天下的玉门关和汉长城了。
全无北京的明长城的气势,这些荒漠中的夯土墙或许是风化,或许是被黄沙掩埋,如今只剩下不过一人多高,似乎稍微踏上一脚,便会崩塌下来。
那小方盘城,也并不雄伟,只是戈壁中孤零零唯一的建筑,这便是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里的玉门关了么?昔日西出玉门关的商队、僧侣或许就从此经过,从这夯土的城关中走过,直至消失在大漠之中。城关的诸多建筑早已湮没于黄沙,而大漠孤烟、长河落日依旧。这便是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里的玉门关了啊。
出关西向雅丹,已入人迹罕至之地。方圆几十公里几乎是无人区,与新疆的罗布泊相接。雅丹是经数百万年风化而成的险峻土丘,有的已成十数长高的城壁,犹如大漠中的古城,而城壁高墙,又绝非人力所为。置身其中,风势甚大,难以站立,昔日玄奘孤身一人出关闯入戈壁,入夜感风声如妖魔嘶鸣,甚为可怖,纵使强悍如三藏者,也不免心生恐惧,夜不能寐,唯有坐禅、称念观音,或念梵文心经过夜。
玄奘所至的那魔鬼之地,应是出瓜州向北,与此处并不算太远,或许也与此处相似,古时丝路上的商旅,不知是否会在雅丹盘桓几日。每天在荒漠中的怪城中露宿,又不知是何感想。想到此处,除对大漠有些敬畏之外,竟也对那些长年行走在戈壁中的商队和僧侣心生敬畏了。
在这茫茫戈壁之中,不知还掩埋了多少未送出的信件、从中亚驼来的珍奇异物,或是那些僧侣、粟特商人乃至胡姬的白骨。
玉门关
党河边的敦煌县城并不大。如今虽是县级市,规模却也算小的,用不了多少时间可以把全城逛遍,根本不需要坐公交车。鸣沙山北的小城就是沙漠中的绿洲,戈壁中的世外桃源。从西边荒漠中走出的商队,大概会讶异于这繁荣的都市,继续向东向南,则又再入荒漠。虽说街道均已被冠上了诸如“阳关路”“沙州路”之类的古称,城内古迹却是一处也没有。
在敦煌市博物馆有个清代的敦煌县城模型,今昔已无法对比。连唯一的佛寺雷音寺,也是孤悬南郊鸣沙山下,寺中堂宇俱为新建,昔日盛极一时的敦煌早已不复存在了。唐时的龙兴、大云、三界等诸寺已化作尘土,壮丽的归义军衙府也已成灰烬,汉唐故城,不知被埋在多少层的黄沙之下。
元时敦煌衰落,到了明代,已被弃置关外,于是敦煌的繁荣市集、往来的驼队、龟兹胡姬的乐舞、热闹的佛教法会都已绝迹,直到清中叶,才重新设县。敦煌在战乱与风沙、干旱的侵蚀中,在荒漠里屹立了两千年,然而如今,荒漠化却越发加剧,近四十年来,敦煌的地下水位下降十一米。
环境之恶化千年未有,小小的绿洲之城如今面临着河流断流、湿地消失的局面,连著名的月牙泉,水域也不及昔日的一半。如此敦煌,恐怕是无法在继续屹立个两千年的了。敦煌,或许成为下一个楼兰。
敦煌的魅力依然不减。在干燥的沙漠风中度过的三日间,已适应了敦煌一块钱一个的哈密瓜,以及葡萄、提子、香水梨、油桃和各式的面食。因昼夜温差大,敦煌的瓜果格外甜美,临走之时,仍然为没能多吃走些瓜果而遗憾。市内饮食,大多不贵,入夜,沙州夜市的烤肉摊灯火通明,游人如织,仿佛一瞬间回到唐时商旅云集的敦煌,在荒漠之中竟有如此一个慵懒都市,恐怕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。
被沙漠戈壁环绕的绿洲都市,或许就让那些漂泊已久的粟特商人流连于此,不忍离去,最后,有的干脆定居于此,远来西域客,长作敦煌人。敦,大也,煌,盛也。大而盛之都市,乃是初设敦煌郡后,《汉书》对敦煌二字的释义。今日也有学者说“敦煌”一词本为胡语的音译,无论如何,也都包含着初到敦煌时的人们对它的礼赞吧。我的姓氏也为昭武九姓之一,今日虽无从查考,或许我的先祖真的就是从丝绸之路的另一端沿着茫茫戈壁跋涉而来,不知是何因缘留在汉地的一名西域客商呢。或许最初定居的都市,就是这敦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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